As you like it

即使是在今天,在狩猎狼人之时,我仍然会想起那个下午,铁笼中的那双眼睛。

这场故事很短,也很简单,但足以成为我十数年猎人生涯中最值得铭记的一件事。那座小城是故事的唯一舞台。与其他边境荒野中的小城一样,动荡是它的永恒主题,人们总会提到飞扬的风沙,迷路的飞蓬,诡异的巫师、炼金术士,还有奇异的生物。但这舞台上的感情戏,似乎只局限于猎人牛仔与酒馆的老板娘的风流轶事,还有浪迹天涯的亡命鸳鸯。这是我仍记得这件事的原因。

听着,任何活着的生物都无法违逆体内流淌的血。无论是血脉、血缘,还是真正的,鲜红的,腥臭的血。

那个下午,我作为猎人奉命前往这个小镇,处决一匹刚刚被捕获的狼人。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工作,甚至如果不是政府捕获的话,几个农夫对付一匹被关在笼中的野兽也是绰绰有余的。狼人不同于其他的生物,很容易猎杀,并且没有复活的危险。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其同类的复仇,而这只狼人是被袭击的人类变成的。只能说他是可怜人,作为猎人结束他不幸的一生也是应当的。

一边擦着我的配枪,一枚一枚的将子弹塞进弹匣,我看着前方的人群为我让出了一条路,路的尽头便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,但前面还站着一个孩子,她没有让开,背对着我,面向铁笼里的阴影,甚至没有回头瞧我一眼。是好奇心主宰的孩子吧。不过也没有关系,这笼子对于人们足够安全。

我示意让守卫将她带走。但是正当守卫把她抱起的时候,她和笼子里的狼人几乎同时挣扎起来,笼子里的狼人叫声嘶哑而凄厉,这是狼人被逼近绝路时的怒吼。它用那已经变形的利爪撕扯着坚固的笼门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很快便被其他守卫用伸在笼中的叉子按倒在地,但仍然在地上不断地扭动。小女孩在守卫的怀中大声哭喊,手中原来提着的篮子被扔到地上,篮子里有一些粗面包滚了出来。她一口咬住守卫的胳膊,守卫不禁疼痛松开了她,小女孩落到地上,又拾起几块面包,死命的往笼子里送去,含混地喊着什么。

我的心头一紧,我不希望是我想的那样。但事实正是如此,出于某种冲动,我让守卫退下,我知道不会有任何危险的,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下不会。我靠近笼子,我能看到笼子中的狼人的毛发干枯而稀疏,相对于其他狼人瘦弱不堪,狼耳很大。他应当是一段时间没有正常进食,无论是天生抑或是后天转变,它们都需要大量的能量,需要血肉,这是生物的本能,而并非女孩给他的几块面包。我不禁感叹某种力量,能够让他抑制住逐渐侵蚀他人性的本能。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破旧的西装,应当是银行抑或是其他机构的工作人员,可怜人,还以为自己要去上班吧。笼子里面肮脏不堪,臭气熏天,充斥着自己的粪便,这是无法控制的,精神的逐渐变化使得他在生活习惯上与野兽无异,最后残存的,便是我之前所说的,与流淌着的血一道的意识。这女孩,应当与他流着同样的血。

扶起小女孩,即使已经确定,我还是询问道笼子里的“人”——我没有说“狼人”抑或是人们眼中的“野兽”——是不是她的父亲。她在啜泣中说是的。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这笼子里,一直是自己给他送吃的。现在已经没办法交流了。女孩子并没有停止哭泣,但是从刚才的歇斯底里变得安静了许多,这是一个不幸的事情,但是总是要接受的。我将她抱进怀中,又看向笼子里的可怜人,他也安静了许多,没有守卫按住的他,只是安静的看着女孩,发出颤抖的呼噜声。我看着他的眼睛,我看到了那野兽之眸中残留的人性。那是无法抑制的恐惧、愤怒、悲伤。我知道他渴望逃走,渴望重获自由,但在不可逆的事实面前,又渴望永远结束他的一生。在这可怖的迷途当中,他在铁笼之中,向女孩伸出已经变形的利爪。

人群渐渐安静下来。

这铁笼的格栅太小,只能让爪子挤出一点点,我拍了拍女孩的肩膀,让她看向笼子里这匹安静的狼,她的父亲。她流着泪看向我,我点了点头,她朝着搭在铁皮格子上的爪子伸出手去,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。但一切发生的太突然,就像刚刚分离时的爆发,当所有人都为这最后的告别惋惜之际,我看到那笼中野兽的瞳孔急剧收缩,那野兽的爪子胀开,撑开了冰冷的铁笼,像一张巨网盖在了女孩的头上,下一秒极其浓郁的鲜血气息晕散开来。

笼子里的狼人一手手攥着一枚鲜血凝成的球状物,不停的啃食,一手又从笼子的栅格上挂着的女孩从肩膀撕扯下来几块肉,女孩的腿无力的荡在铁笼之外,像是晾晒的衣服一样。狼人看了看我,又拿起地上的面包蘸了蘸粘稠的血。

那是冰冷的,野兽的眼睛。

那是我第一次猎杀狼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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