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s you like it

追击

我一如既往,打开地下室的门,屋外的光逐渐照亮了晦暗的房间,我扫视着地下室里四处摆放的假人,凝固的红色油漆,一个个名字又不断在我的脑海之中出现,Morley、Quinn 、Steve...这是他们的最后容貌,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的结局。我慢慢的走下阶梯,走向我摆在地下室中心的那把椅子,那把正好被光所笼罩的椅子。几年如一日,我坐在这把椅子上时,记忆总会把我带回那段如同这地下室一样的,黑暗的过去,而我亲手打开了那扇带来光明的门,却不知道由此付出的代价是我的全部。

我从未走到光明当中。

突然,我的沉思被后脖颈冰冷的刺痛打断,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,一柄手枪的枪口。身后传来我一直在寻找的声音,只是显得有些沧桑,几年来时移事易,但我知道是他。我知道将会发生些什么了。“一发普通的9mm手枪弹,即使不打中要害,你也会在1分钟内死于失血过多。你做了这一切对吗,为什么,告诉我。最后五分钟。”

"我一直在找你,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。在他们的尸体中,我没发现你,我一直在找你。"我慢慢说道。

“后悔没连我一起杀掉吗。”他冷笑,“这些人偶,是你故意设置的,和当年的惨状是一样的吧。方便回顾?”我能听到他的手指和扳机的摩擦声。

“愤怒吗,你可以随时杀了我。”我说,“但你也可以听我狡辩。”

我是一个杀手,准确的说,是一个辍学的杀手。自我有记忆开始,我便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同被我们称之为机构的组织培养,培养成为训练有素的杀手、雇佣兵、私人安保人员或者特工,如果机构没有被暴露的话。那天我们只听到了熟悉的密集的枪声,所有成年人,培养我们的人,全部死于非命。按理说杀手本应是无情的,但是,从小被幽禁在这与世隔绝的机构中的孩子们,没有了“教师”的领导,原本封闭麻木的内心逐渐出现裂纹,暴露出了自己还未成熟的一面。

我们开始相依为命,靠方便食品度日,每天关照彼此,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但是那互相依靠、活下去的本能逐渐发展成了感情。我把它视为亲情,这是我们从未体会过的,在之前,我们只是合作伙伴,或是竞争者。包括现在这位对我举枪的,我身后的人,K,他是我的搭档,我最亲密的伙伴,最看重这份亲情的人。

但我抛弃了所有人。

那天,我带领他们来到了被成年人们告诫永远不要打开的门前,我告诉他们,我悄悄进去过,里面有着大量的书籍资料,记载的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。那是外面的世界,是远离这永远充斥这白炽灯光的黑暗地下的世界,是自由而光明的世界。

我们不能永远在这里活着。到外面去,我们总要到外面去,我说,大家也一致同意。但这对于未知的向往带来的是同等的恐惧。他们一致选我作为先遣者,因为我此前的阅读,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些许的了解。K也提出了想同我一道出去。但我拒绝了,我们是最亲密的搭档,即使是阅读了大量资料的我,仍未亲身体会这未知的世界,又怎么会让他和我一同承担风险。我独自一人前往外界。但这短暂的时光并不快乐,由于缺乏生活经验以及该死的好奇心,除了一些好心人把我当作流浪者给我吃食,甚至几天都是在警察局中度过的——外面的世界需要更多知识,书籍上的远远不够,我这么想着,返回了地下机构,把这消息带给大家,再做决定。

然而迎接我的,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。如果我们没有相依为命,共同生活,我可以说这司空见惯。掀开那厚重的金属门,没有欢迎,没有声音,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只有在停止供电的红色应急灯下,房间里散落着的,一动不动的人形。血腥味扑面而来。我第一次感到恐惧、不知所措、恶心反胃。我仍然记得我离开时,他们那期待、担心的目光,现在已经消失无踪。那是鲜红的人间炼狱。

我发疯一样去寻找还活着的孩子们的痕迹,椅子上,桌旁,床边,墙角...尸体,尸体,还是尸体。在闪烁的红色灯光下,还未凝固的血液呈现出毫无生机的黑色。我还记得,那活泼的黑色少年Kim,他侧躺在寝室门前,他的腹部被利器刺穿,能在灯光下看到巨大的伤口,一些内脏拥挤出来,黑色的血从他躺的位置一直延伸到桌旁,像是刹车时的轮胎印。他是在用餐的时候被杀害的,一旁还有洒落的方便食品盒,显然凶手并不干净利落,Kim是从桌子爬到这里才死的。我用颤抖的手合上了他来不及闭上的浑浊的双眼。死不瞑目有两种原因,一种是经历了巨大痛苦,另一种是死亡过于突然。

我又抱着最后的希望,查看了我们的秘密基地——这栋地下建筑的某两面墙之间有这一个很小的夹层,只有小孩子能钻进来,那是我们躲猫猫的时候发现的,也会逃避训练——我看到了三具尸体,他们抱在一起。这次是枪伤,弹孔密布,一些地方已经血肉模糊,是Zach, Ruth和Tammy,我不会认错每个人。

所有人都死了。除了我的搭档,K。我没有找到他的尸体。

“我没有找到你,但我从没有怀疑过是你杀害了他们。我发誓要找到你,也发誓要为兄弟姐妹们报仇,找出凶手。”

“4分钟。”

“我把我家地下室改造成机构的模样,这里每个假人也都的确是我摆放的。我无法忘记那个地方,我也无法忘记他们每一个人。这里让我感到归属,你们是我可以依赖的家人。家人,你说过的。”

“3分钟。”

“我记得住,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,每一个人死时的样子,每一个人倒在哪里,血,灯光,除了我坐的这把椅子,你能看到的这个房间,和当时一模一样。几年来,我没有放弃寻找你,也没有一天不坐在这里忏悔。可是没有人听到。”

“2分钟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,我所说的在你看来,不过是虚伪的谎言罢了。对我们威胁最大的,不就是第一个到外面的我吗。为了光明正大的生活,背叛了所有人。又有谁会对这些孩子下手呢?如果有,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袭击的时候,就把我们全部杀掉呢。”

“1分钟。”

“K,我在这里,但我在那一天就已经死了。我不会忘记,这对我来说,比死都折磨。我真羡慕你,有具象化的仇恨,能够把所有罪孽都归于我身,不用去寻找虚无缥缈的仇敌。我愿意为你,为他们承担这一切。”

我低下头,最后为我的同胞们默哀,为我与K的灵魂默哀。

“可以了吗。”K平静地问。

“可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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